高渐离一遍又一遍地演奏着烂熟于心的曲子,琴弦上跳动的手指修长有力,动作却格外轻柔,而一旁的木匣里放着一迭精致的丝帛,那是他默写下来的曲谱。
无论弹奏什么曲子,他都会沉浸到乐曲的意境中,心随意动,唯独演奏《白雪》时不同,脑海里只会浮现出忘机的身影。
高渐离忍不住去想,她此时在做什么?正因为对她一无所知,所以无法从想象中挣脱,他想见她,想为她抹去心中的愁绪,他希望她无忧无虑,如同晶莹的雪花不染尘埃。
可是叁日时间,竟如此漫长,高渐离一人独处,只觉得倍感寂寞。
直到走进她所在的宫墙之内,他无处安放的心才平静下来。
“你来啦。”声音清丽,语调微微上扬,说话之人流露出明显的愉悦。
高渐离压下心中的欢喜,在离忘机远远的地方站定,低低地回了一声,“嗯。”
这一次,他没有被留在院外,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她眼前。
高渐离的声音十分微弱,忘机抬头看了一眼,不解道,“为何站那么远?”
她拍了拍身旁的木质地板,浅浅一笑,示意他过来。
“恐怕不太妥当……”高渐离喉结微动,面露迟疑,距离太近了,光是想象一下,耳根仿佛就烧起来了。
忘机轻轻瞥了一眼,没有说话,下一秒闪身抓住高渐离的手腕,拉着人往回走。
不用看也知道,自己定是整张脸都烧起来了,为了演奏,他今日穿的是窄袖,因而没有衣物阻隔,两个人的肌肤便直接亲密贴合在一起。
只需稍加低头,高渐离便能看清忘机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,仿佛精雕细琢的艺术品,冰肌雪肤更是与他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我,我自己走吧。”高渐离看着忘机的倩影,微弱的声音略显慌乱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。
忘机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,自顾自地往前,直到二人走回廊下,她才放开高渐离。
而她一望过去,他便会挪开视线,忘机觉得有趣,怎的有人会这般害羞,仿佛开口说话都需要鼓足勇气。
眉头微挑,忘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故作失望道,“你说愿意一直弹琴给我听,看来只是逢场作戏……罢了,我不愿勉强谁,一会儿就让人送你离开。”
高渐离顿时慌乱不已,手足无措,根本没意识到忘机话语中的戏谑,下意识伸手握住忘机洁白的皓腕,这对他来说已是大胆至极的举动。
“我从没这么想过!我想让你听我的琴声,只是,只是不想冒犯你。”
高渐离有些艰难地吐露心声,他不想忘机误会,只能选择揭开自己的不堪,“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乐师,除了会弹琴,别无长处,不敢离你太近……”
她是山隘上无人得见的白雪,是云端上高不可攀的明月,纯洁而又高贵,高渐离没有去过海边,但他觉得忘机湛蓝色的眼眸一定比大海更加深邃,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。
忘机看着高渐离紧握不放的手,他似乎没有意识到,自己手上的动作与口中的话语截然相反。
“那你现下在做什么?”忘机扬了扬手腕,却没有挣脱的意思。
高渐离心中猛地一颤,他知道自己应该松手,可他又有一种直觉,若是此刻放开,她大约会不高兴。
两人不是第一次陷入沉默,但微妙的是,他们之间的沉默从不让任何一方觉得尴尬,反而每次都 会伴随一种不知名的气氛,暗潮涌动,甚至越演越烈。
这种沉默像一种无声的交流,跟他们用乐曲沟通彼此的想法截然相反,两个人却同时能够理解这两种方式。
高渐离的声音很轻,语气却异常郑重,“……不想让你误会我的心意。”
说罢,他默默放开忘机的手,眼眸低垂,定定地站在原地,像极了一个正在等待审判的人。
忘机弯下腰,故意从下往上与高渐离对视,让他避无可避,“什么心意?”
高渐离耳根微红,看着满脸笑意的忘机,此时才反应过来,他没有说话,只是略显无奈地轻叹一声。
他摆好她赠的琴,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琴弦,音符如行云流水一般倾泻而出,美妙绝伦,不拘什么曲子,只是随心所欲的演奏。
常言道,音律可以寄托情思,只因音律为人演奏,而人皆有七情六欲,今日他弹出的每一首曲子,全部都饱含着同一种情愫,格外动人心弦。
时间转瞬即逝,高渐离看着夕阳西下的天空,微微一怔,慢吞吞地收拾东西,动作中无形流露出不舍之意。
“下一次来,你是想叁天以后,还是五天呢?什么时间方便?”忘机问道。
他本就是为了她而留在咸阳的,就算是日日进宫也甘之如饴,哪里会有不方便的时候,可最后,他还是只说了一句,“我都可以,听你的。”
“不过,没有人问我关于你的事。”高渐离有些生硬道,这可不可以证明他的某些猜想是错的?
上次没有人问大约是没发现,这次可就不好说了,高渐离没有察觉,但忘机可不会忽略院外那灼热的视线,看的时间还不短呢。
跟他待在一起确实叫人很放松,不过也不能给他添麻烦,忘机想了想,“这样吧,下次我去找你。对了,肴香楼是我的私产,你平日不想弹琴也没关系,给你的酬金算作是你弹给我听的。”
高渐离下意识攥紧了拳头,然后立刻沉声拒绝,“进宫我已得了许多酬劳,得了报酬的工作自然得尽心尽力,再者,若是弹给你听,我分文不取。”
原本生出的某些心思像是迎面遇上了一场大雪,浸入寒冬之中,又全数收敛了起来,离开王宫时,整个人沉默寡言,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缄默。
“例行检查——”阴柔的声音不似普通的宫中侍卫,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危险。
高渐离的思绪被打断,他没有忘记之前受过的叮嘱,手指放在马车门扉上,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推开。
“莫非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?”赵高的声音阴冷,“像低贱的虫蠡一样只会躲躲藏藏。”
高渐离闪身跃出马车,眼神寒意十足,声音更是冷得掉冰渣子,“在下与你素昧平生,应该没有仇怨。”
方才在马车周围的人都消失了,也不知眼前这男人是什么身份,但无论是谁,他何曾忍过这等无理狂徒,若不是想着还在王宫里,不想为她招惹是非,水寒剑早已出鞘。
“的确,你我并无旧恨,但不代表没有新仇。”赵高漫不经心道,一边冷笑,一边用非常嫌弃的眼神打量高渐离,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嗜血的暗红。
容貌平平无奇,武功更是微末,只不过会弹几首曲子,便妄想染指根本不该去肖想的明月,实在该死,这种如同蝼蚁一般的人,他根本不会放进眼里,一句话就能叫他今晚消失在这个世上。
可是,总得顾忌着她,赵高忍下杀意,面无表情道,“第一次进宫的时候,就有人告诉过你,不得进入院内,不可冲撞贵人,而你却贸然打扰她,藏着多少阴暗心思?”
“莫名其妙,你是她的什么人?”高渐离冷哼一声,他对忘机的确有无法言明的自卑感,但不代表对其他人也如此,甚至未曾跟荆轲熟悉之前,荆轲还评价过他目中无人。
赵高眼神微眯,阴冷道,“这与你无关,你只需要谨记,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,否则定会有性命之忧。”
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妄念,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,陪在她身边,但这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