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叁十分，露天花园已被第一拨进办公楼的人群占据。

高楼之间的风带着一点潮湿，像是夏天的雨意还未散尽。

安琪坐在遮阳伞下的木椅，精巧小杯的意式浓缩陶瓷杯放在上面，左手微微拢着灰色风衣的领口。

她一身极简剪裁的深蓝套装，头发束得利落，低头看着手机上夜里留下的十几封未读邮件。

几步之外，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正站在长椅旁边聊天，声音并不大，却足以飘进她的耳朵。

“你早上看到了吗？新来的实习生。”

“是啊，第一天居然就是执行董事亲自下楼接的。你说他到底是谁介绍来的？”

“拜托，你自己想想他的姓，你竟然不知道他吗？”

安琪没有抬头，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咖啡。

金融公司里的流言，从来要比新闻快一步。

尤其是被眷顾的有背景的年轻人，总是第一天就会被传播得沸沸扬扬。

她自己也是那样被品头论足的对象，但早已习惯。

公认的事实不假，暑期实习各大公司总会被塞进来的有来头的大咖的后代。

她扫了眼时间，向楼里走去，准备开启她的一天。

会议室的温度恒定，窗外是林肯中心方向的玻璃幕景，墙上一幅冷调线条画被雨后那微弱的阳光照得色块更冷。

“我其实最关心的是跨境审批那部分。”对面的女性创始人身上穿着硬挺白色正装外套，语调清晰坚定，“现阶段新项目我们团队想回到东南亚市场，倘若不走政策通道，很难推进。”

“理解，我们内部也在评估合资方案的框架。如果你那一边愿意先开放部分数据权限试运营，我会让手下用你们的平台搭建一个轻模型。”安琪语速不快，态度平稳，手边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清晰的要点。

对方笑了笑，“我听说沉小姐不是金融出身，你谈合作的逻辑很清晰。”

安琪低头淡淡道：“财务对我来说是一种工具。”

创始人轻声一笑，眼底却藏着一丝打量，“你看起来更像是投资人背后的传话人。”

“也许因为我的确是在替别人守着他的公司。”安琪语气不急不缓。

两人交谈完毕，约好中午一起吃饭继续详谈。

电梯从四十五楼缓缓往下，气氛一开始还算平静。

女创始人忽然问：“对了，你们今天是夏天实习生加入的日子？”

“是。”安琪点点头，语气平稳，“每年固定。”

“早上我在大厅看到一群年轻人。”对方语调漫不经心，“年轻真好。”

“我们一向欢迎多样背景。”安琪回得平静。

“不过有资源的人，总能在这些时候走得快一点。女创始人话音一落，唇角泛着笑，却像是刀子。

安琪没说话，只是淡淡抬眼看了看电梯镜面。

五十七街上的餐厅如常地高朋满座。

阳光穿过area餐厅室内的玻璃的百叶窗，洒在铺着白布的桌面上，午间的气氛在刀叉的碰撞声中缓缓展开。

安琪和刚才那位创始人刚刚落座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“沉小姐！”

她抬头，看见负责资本市场的执行董事正站在不远处的桌边向她招手，身旁围坐着一桌明显年轻许多的实习生。

执行董事走过来寒暄几句，“见到你真好。今天刚好是暑期实习生第一天的欢迎午餐。”

她的视线自然地掠过那桌人，在某个位置上顿了一下。

男孩穿着板正的灰色衬衫和配套的长裤，头发稍长，被百叶窗筛进来的阳光映得发亮。

他也正似笑非笑地看她。

“这是我们今年的实习生团队。”执行董事朝她介绍。

安琪看了他们一眼，声音温和得体：“欢迎加入。”

她没有多停留，只是看了一眼餐桌旁边冰镇银器里那瓶2015产自伯恩邱的霞多丽，低声对那位董事道：“带实习生来开这种酒，我不希望回头看到这笔费用挂在公司信用卡上。”

“你们好好享用午餐。要谢谢执行董事请客哦。”说完，她回到自己位置。

那一桌气氛一时静了几秒。

年轻男孩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，一直跟随着她，甚至到餐后快要离开时看到她轻轻拒绝甜点菜单时眼里隐微的克制。

午餐后回公司途中，执行董事脸色有些挂不住。

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尽头，他低声对身边两位分析师抱怨道：“空降的小姑娘，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规矩？”

“她坐那个位置不会太久的。”下属附和。

“挑我带谁吃什么？那表情好像我挪用了重大预算一样。”

几人正说着，年轻男孩一直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，忽然出声，语气平静：“如果只是因为费用不符合标准被提醒一句就这么不满，那我觉得那位女士的质疑也不是没有道理。”

几人一愣。

执行董事转过头看他，像是非常惊讶。

男孩语调温和地补了一句：“沉女士她不是针对任何人，她是在保护公司制度。”

走廊短暂安静了两秒，随后执行董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。

两个分析师面面相觑，没有再说话。

夜色沉下来后，带有落地窗的转角办公室套间仍亮着柔白的灯。

安琪坐在桌前，眼神仍落在白天跨境合作的谈判草案上，指尖按着太阳穴，已经看了许久。

她的咖啡早已凉了。

窗外的天际线的轮廓像融化进夜色的纸影。

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。

她没抬头，默认桑德拉回来送文件，“请进。”

门被推开的瞬间，她才察觉到脚步没那么轻。

她抬头，动作微顿。

门边站着穿着深灰衬衫的年轻男孩，硬撑着站直。

他站在昏黄的灯下，手中还拎着一只方形深蓝色的充气锡纸带袋，上面印着黄色的章鱼的图案和“area”的字样。

他的前发略微被汗水打湿。

“桑德拉给你电梯权限了？”她眉头微蹙，语气里带着意外，“第一天待到这个时间会显得用力过猛。”

“她一直如此，那天在沉家也一样。”他只是抬眼看她，神情里带着一种柔软，“你白天没吃甜点。”

“我们在意大利的时候你总不会略过甜点的。”他走上前一步，把袋子轻轻放在她桌角，打开拉链。

从袋中缓缓取出那只装着甜点的白瓷外带盒时他动作格外小心，就像揭开自己密封的心意。

甜点在灯下泛着柔润的光。

结构完美的意式巧克力中心是一枚圆润如鹅卵石的奶油球体，表面洒着可可粉与一抹金箔，在柔和的灯光下几不可察地闪了一下，浓厚的黑巧克力酱，流淌成不规则的圆弧，旁边点缀着几枚焦脆的榛子薄片。

“ciooto ”他低声说，“你中午没点，但你最喜欢巧克力不是么。”

他没说出口的是，他中午悄悄看到她那一秒轻轻合上菜单时眼神的犹豫，就像是将某种微小的渴望悄悄藏回心底。

甜点的香气缓缓从盒中散开，带着淡淡榛果的清苦，与这个办公室格格不入的温柔香气，却毫不突兀地融进夜色和她的沉默里。

她没有立刻说话。

只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