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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三)流心奶芙(1 / 2)

“你觉得会是谁?”

——不是太亲近的人,但熟知学校的情况。不像教师。如果是教师,大可以直接去找校长或大钟本人。但要说是学生,举报者说教的口气又太老气横秋,哪里像十来岁少年人?

或者,是某位本就看不惯大钟却没撕破脸的同事,不想暴露身份?又或是学生刻意雕琢成老成的口吻,误导别人的猜想?这样想下去就没边了。

就算找出这个小人也于事无补。明知如此,被暗箭中伤的不甘却长久骚扰着她,不能宁息。

小钟再也不想学校了。

夜半醒来,躁动的星星尽晦暗不明。无事可做。眼前的烂摊子却像一桌不得不吃的剩饭,明明已经冻得又冷又硬。

绕不开是成绩。

如果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,她对期中考试的评价是“有进步”,好歹总分比上次联考多了一百多分。然而,这样的成绩在别人看来算什么?全校排名进步了十来名,依旧是倒数。这就是她无心学习的铁证!轻而易举就把她两月来的所有努力贬得一文不值。

大钟早劝勉她不必急于求成,但也只是徒劳地劝勉,同情却无力改变。升学考试好比大逃杀,存活下去的唯一要义就是尽可能多地淘汰“同伴”。教育体制作为游戏规则的制定和维系者,自是想尽办法引导她们时刻不要忘记这点。

也许从根本上就说反了,“大逃杀”之类的游戏盛行于当世,深入人心,正是因它太过广泛又顽固的现实基础。

这书继续读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,她宁可在家画画接稿赚钱。

小钟到底忍不住说了。

大钟不同意,轻蔑她还闹小孩脾气。又说大学一定得上,不喜欢别的就去学艺术,嫌国内不自由就出国。

上大学又如何?到处是大同小异的高中,面目仿佛的同学,进到大学还是同一拨人,同一套规则,同一种空气,优绩主义,唯结果论,表面功夫,假惺惺,她对这样的未来只有厌倦。何况她现在来去自由,课爱上不上,散漫惯了,受不了再去大学校园过集体生活。

大钟觉得这都不是事,轻描淡写说:不喜欢的人就不社交,适应不了校园就再休息一年。

没话反驳。小钟静静地炸毛。沉默抗议。

他讲的道理她不是不懂,但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。一旦向深恶痛绝的现实妥协,小钟就不再是原来的小钟。

生气。他还不知她生了气。她意欲向他索求的本该是别的东西,但到头来,却发现他强迫、哄骗、规训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时的姿态,跟讨厌的大人一模一样。甚至还更可恶。他知道怎样将她真正的软肋捧在掌上,含在嘴里。

僵持稍许,终是他先退让妥协。

“那按你意思,怎样才好?”

小钟趴着身子将头低埋,小声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恐惧像突如其来的闪电袭击了她。惨白的光线飞速消逝,徒留孱弱的肢体战栗。

不读就不读了。

似乎只要她执拗到底,他最后不得不接受,别无他法。

但这样一来,她不愿面对的残忍真相,就毫无遮拦展现在眼前——

她想向他索求的是支撑,庇佑,安全感。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她的绝望,但这正是因为他也自身难保,救不了她。他甚至比她更脆弱,像浮萍孤苦飘零,想攀附她,如今又进退两难不得已。她们像困在陷阱里受伤的兽类,能做的不过是互舔伤口,听天由命。

讨论没法解决的事,于感情是无益的空耗。

她垂眼亲吻他,也用手轻阖上他的眼睛,教幽深的长夜将所有失去答案的问题引向终结。

但男人就算脆弱,也不至于似她料想的一吹就散。

他过分容易地又被挑动,制着她的手反问:“该做什么,走哪条路,你心里不是早有主意了吗?跟你讲你又不听,问我做什么?”

她不爱听,更不欲作答,却冷冷说:“放开。”

“你想听我劝谏,哪怕劝到招致记恨?”他忽焉失笑,后又无可奈何地沉入黯然,叹息道,“还记得最初跟你说过的话吗?我爱你的时候,爱到想要你给我陪葬,从见你第一眼就抑制不住罪恶的想法。”

“为什么要克制?”

他无言以对,许久,以牙还牙地附至她耳边,道:“还是你想听我说,乖乖做我的女人?被当成私物占有的感觉更能让你高潮?”

“我不想跟你讲这个。”小钟心慌意乱地认怂,语气却凶巴巴。

他从后边将她的身体锁住,果然没有再“说”。她半身覆趴在枕头上,死死抓着边缘。空气被热风吹得温暖干燥,不期而至的兴奋激荡起截然相反的幻觉,像湿冷的水流在身体各处涌窜,每至一处,就仿佛一块骨肉被暗里蛰伏的巨口吞没。

她在抱他时抱住的是死亡,她深深着迷的。一直以来,哪怕在身体亲密无间的瞬间,她依旧感到她们的灵魂之间缭绕着无际的水,像隔了层套。他如愿占有了她,她却不曾触及他。捉摸不透。但当她今夜放弃追逐,答案也水落石出了。这片水,抑或他,皆是缠绵的死亡本身。

既然说好听天由命,不妨放纵到底。

与其做一次就少一次,不如倾尽所有去赌一个长久相伴的理由。

瞒着他赌。

想自暴自弃的时候,爱人的性感恰是充分的瘾品。

到两人精疲力竭地相继躺倒,失去形状变橡皮泥,她感觉这个时间的天快亮了。五点。拉开窗帘看日出,外面却漆黑一片。冬天的五点。小睡片刻,半梦半醒之间,她等到天际流出一线日光的白。

像奶油从灌满的泡芙里溢出来。

他用手指抵住她的下唇,不许她讲放浪的胡话。

小钟不让讲偏要讲,狠狠讲,大声道:“你就是把我弄成那样了,凭什么不让讲?”

沉默良久,他才不情不愿地道了声“抱歉”。

一捧赔罪的白花欲擒故纵地拂过眼前。

——原来他来道歉已经是几小时后的事。

日出没有了,他穿戴整齐就要去上班,临走前再来看她一眼。早修的点比他上班更早,她睡过了。

他本意没想闹醒她,但她醒来,反而惆怅地舍不得走,掐着点陪她讲话。

他说昨夜是他不冷静,作为大人,出事的时候却不能成为她的依靠,也太失败了。学校那边他会尽快处理妥当,她可以等风波过去再回去上学,转学也好,一样他来处理。她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。

白天的小钟也不似夜里,脑海中荒诞不经的想法躲藏起来,木然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。

花枝散落在枕边,小钟藏在花间睡着,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,近午自然醒,她接到他打来的电话。

各自沉吟。

通话计时的秒数流转。十五。十六。十七。

结果竟是她先开口,问他昨夜说的爱她当不当真。

“真的。”他坦然承认。

小钟却神气道:“我也没怀疑过是假的。”

他笑了。

“你打过来,就是不放心我?”

“想听你讲话。”

“才过去半天诶。”她看了眼准确的时间,又纠正道,“三个半小时。”

“嗯。平常在学校都不敢跟你讲话。”

果然她们不能同时都在学校,小钟又一次确信。

他可以胜任现在的工作,但她不善读书。

谁应该离开显而易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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