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“这是什么?”千代踢了踢一只巨大的木板箱,“哗啦啦”地翻着手里的一沓订购单。
&esp;&esp;“好像是个轮胎吧?”揽总的年轻人回答,一面弯下腰去看箱子上印刷的商标,“藤典侍有汽车?”
&esp;&esp;“太小。”千代倒是不怀疑,这年轻人姓德川,他们家的人外语都不错,“这么大的轮胎,得多大的车能装?”
&esp;&esp;“不晓得。”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,“正因为日本现在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大的轮胎。”
&esp;&esp;“噢……”千代也明白了,又谢过年轻人指点迷津。
&esp;&esp;“不算什么。”他客气地笑笑,“去年家主受命去华盛顿开会,如果没有典侍的一封手书,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。”
&esp;&esp;千代对这种正事了解得不多,在她眼里,现在直子姬就是忽然振翅飞上天摘颗星星下来,那都不稀奇。
&esp;&esp;第二天,“香取”号启程离开意大利,踏上返回日本的归途。
&esp;&esp;打从上船以来,千代便发现皇太子很少传召直子姬去他身边了,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常常找来聊天。她汇报了自己的重大发现,可直子姬却嗤之以鼻:“随便他!当我很稀罕做他无趣政治婚姻里的调味品吗?还好这张脸生得不俊!”
&esp;&esp;这样也不错,千代心想,这样她就能够成天成天地和直子姬待在一起了,比如现在,她们可以一起在甲板上散步,四舍五入一下、和在巴黎时也没什么区别。
&esp;&esp;“那是做什么的船?”直子姬指着不远处一艘有些眼熟的船,另一只手还抚着舰炮的炮管,她似乎很喜欢这些冰冷沉重的武器,在甲板上时总围着它们打转,听说来时她随皇太子参观炮舱,也总是问个不停,“这几天似乎总是看到她。”
&esp;&esp;千代也不知道,干脆找了个水兵问了问。
&esp;&esp;“是英国第一批归还文物的船,永山君。”水兵的脸涨得通红,“这几天我们一直和她较劲呢。”
&esp;&esp;千代撇撇嘴,有些提不起劲儿。直子姬却很有兴致似的,甚至踮起脚、手搭凉棚去看:“哦?那是艘军舰吗?”
&esp;&esp;“不是吧?”千代招招手,很快就有人送上望远镜,直子姬却摆摆手不肯要,她只好帮她看,“我没看到军旗。”
&esp;&esp;“英国船?”
&esp;&esp;“他们有那么大的脸?”
&esp;&esp;说话间那船已经追上来了,“香取”号也开始加速。离得近,不难发现这应该是一艘退役的铁甲舰,岁月的痕迹很明显,甲板上残留着舰炮底座,被海风与水汽侵蚀得锈迹斑斑。
&esp;&esp;“英国人也不帮着造一艘像话点儿的船。”千代眼睛紧紧贴在望远镜上,“您看她这幅样子,怕不是二十年前的手下败将吧?”
&esp;&esp;“当然不是。”直子姬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僵硬,“二十年前哪有手下败将,不是……全军覆没,都沉了吗?”1
&esp;&esp;“您没事吧?”千代关心地问了一句。
&esp;&esp;直子姬长长叹了一口气,仰头望向无垠的天际:“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……时间过得也太慢了。”
&esp;&esp;千代感同身受地点头,虽然在船上可以和直子姬形影不离地在一起,但她也想家了,她想要赶紧靠岸回到祖国。
&esp;&esp;浅浅的愁绪还没来得及盈满千代与直子姬之间的距离,二人就被一声尖利的哨声双双打破了沉思。
&esp;&esp;“您需要马上离开甲板,请回到自己的舱室里去!”刚刚回答问题的水兵冲上前来,顾不得与直子姬之间的格差,简直是在用命令的语气大喊!
&esp;&esp;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千代吓了一跳,连忙挡在二人之间——通常情况下,直子姬是不会、也不该和水兵这样的人直接对话的。
&esp;&esp;“作战指令。”直子姬回头一望,几乎是立即解读出了信号兵手里飞速变动的旗语,“三级战备……炮击?”
&esp;&esp;“请您服从命令!”水兵不依不饶,甚至准备伸手来拉人。
&esp;&esp;“滚!”千代张嘴要骂,那句脏话却是出自直子姬之口。她抬手一巴掌将水兵扇翻在地,提起裙摆就向舰桥跑去。
&esp;&esp;“……姬君?”千代喃喃地瞪着直子姬的背影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连忙拔步追上去。她们甚至并未受到太多阻拦,虽然明治维新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,但这群拥有自己的姓氏还没几年的庶民,并没有几个人真有胆子去拦公爵家的姬君。
&esp;&esp;“地中海不是公海!你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要做——”千代追着直子姬冲进舰桥,直子姬愤怒的质问却戛然而止——
&esp;&esp;皇太子正优哉游哉地坐在舰长的位置上,满心愉悦地看着一份什么文件。
&esp;&esp;“向您问安。”直子姬脸色难看地低下头去,膝盖几不可见地弯了弯。
&esp;&esp;“典侍考虑得很周到。”皇太子漫不经心地说,“准备好了吗,三浦?”
&esp;&esp;舰长三浦的神情比直子姬还要难看。“还没有。”他说道,还想要再劝,“殿下,请您——”
&esp;&esp;“这片海上目之所及只有两艘船,击沉她要不了两发炮弹,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。”皇太子也很惊讶似的,似乎不明白他们在急些什么,“难得的机会,可以出口气,我甚至还觉得不够过瘾。”
&esp;&esp;“但这里并非公海,几年前这里还是战区,至今马尔马拉海里还有英、法、美联军驻扎——在华盛顿已经开完会的情况下。”舰长真的急了,“请您看一下海图,殿下,我们离达达尼尔海峡相当之近。”
&esp;&esp;“我当然知道。”皇太子用手指一划,“只要我们全速前进,来得及。”
&esp;&esp;“您没有权力!”直子姬忽然提高了声音,“皇太子也好,贵族院议员也好,都没有发动国战的权力,这是违背《宪法》的!哪怕是今上,在‘香取’号上也该尊重舰长的意见。”
&esp;&esp;千代吓得呼吸都停了,她心里再怎么不待见皇太子,也顶多敢私下里和直子姬小声逼逼这样子,这、这——这可是皇太子啊,他是天照大神的后裔、是神民啊!
&esp;&esp;“是吗?”皇太子反问,手指在海图上扣了扣,“向典侍问好。”
&esp;&esp;“砰”的一声!千代吓得险些尖叫起来。
&esp;&esp;一直宛如透明人般、存在感极低的大副忽然抄起桌上的铜制烟灰缸,抡圆了手臂拍在舰长头上!舰长连哼都没哼一声,随着一阵“稀里哗啦”凳倒桌翻的声音,他彻底不会再碍皇太子的眼了。
&esp;&esp;“向您问好,典侍。”大副彬彬有礼地说,滴血的烟灰缸被他放回桌上,就在直子姬眼前,那黏稠的血汇聚成了一线,滴滴答答地擦着她的裙摆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