需尺量,误差都在毫厘之间。”姜恒常向宋从心介绍厂里的工匠,难以想象以她的身份,居然会对每一位匠人的来历如数家珍,“那位头戴金簪的是世代制金的琉金氏,她打磨的的金饰纤秀华美,传承至今已是第六代手艺;至于那一位,关中机关大家婓氏继承者……”
&esp;&esp;宋从心安静地听着,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。
&esp;&esp;从清晨到傍晚,姜恒常带着宋从心逛了许多地方,却连城池的十分之一都没走完。
&esp;&esp;当日头偏西,依照待客之礼应当返程时,姜恒常却在夕阳下驻足,再一次问道:“拂雪觉得,天殷如何?”
&esp;&esp;姜恒常的笑颜,在微晕的霞光下显得平静而又渺然。
&esp;&esp;宋从心心中叹了一口气,她知道,若不说实话,这位执拗的姜道君恐怕不会放她回去了。
&esp;&esp;“大权旁落,阶级固化。”宋从心嘴唇微动,“数百年不变不移,与止步不前何异?”
&esp;&esp;天殷一路走来,宋从心发现天殷国人非常注重家庭、传承、香火。换而言之,天殷国人对“小家”非常重视,对技艺和知识的传承也十分慎重。天殷国人有“积攒财富”的理念,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小的账本,所有家庭都必须自负盈亏。天灾降临时,其他国家的平民百姓或许会麻木等死,或是等待官府接济。天殷国的平民却习惯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,走一步,算百步。
&esp;&esp;这样好吗?很好。但问题在于,天殷的阶级是固化的。铁匠的孩子依旧是铁匠,屠夫的孩子依旧是屠夫,平民的后代不能当官,除非与贵族进行姻亲或是成为世家的义子。目前天殷朝廷官员的选拔依靠的仍是“举荐制”,由各家推举人才,方可在朝廷任职。
&esp;&esp;想往上爬千难万难,向下跌落却只是一瞬的事,关家便是如此。
&esp;&esp;按理来说,这样的制度早该出现土地兼并、侵吞良田之类的恶性事件,王朝寿命急剧缩短,出现“盛极必衰”的征兆。
&esp;&esp;但诡异的事情就在于,天殷国居然鲜少有贪腐受贿、侵占良田之事。就仿佛所有身居高位的权臣都是道德完人,都甘心于矜矜业业地尽自己的本职去“积攒”财富,而不是寻找捷径一步登天。盛世人口激增,土地产出养不起这么多人口,所以天殷一直没有放弃对外征战,剿灭山海异兽,开荒耕田贫土。战功是天殷为数不多能够晋升阶级的方式,但军权同样牢牢掌握在上层的手中,不会被分薄。
&esp;&esp;这种现象是有些违背常理的,宋从心还未弄清楚其中的缘由,所以她不愿评价。
&esp;&esp;百姓们不会活不下去,勤勤恳恳耕种也能家有盈余。贵族世代连襟,纷争纠斗都被控制在上层内部,不会波及平民百姓。这样的国情之下,天殷国缺少活力,却也不会掀起变革的风雨。非要形容的话,那便是整个国度都被滞留在最缓和的时期。
&esp;&esp;所以,宋从心才说“国泰民安,治世有方”。
&esp;&esp;那天殷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吗?其实也不然。目前天殷最大的问题就是“不变”,这个国家遵循着古制与传统,为了稳固而舍弃了进步。天殷不与外界沟通,知识与技术只会在氏族之间流通。世家传承与举荐制的结果便是年轻的君王无法选拔属于自己的人才,无法推行新的政策,国家大权几乎都掌控在长老阁的手中。而天殷国的长老是什么德行?宋从心尚未继任掌教之位前便已经领受过了。
&esp;&esp;四百年的光阴熬不死一个分神期,但凡间皇朝能经历几个百年的淘洗?
&esp;&esp;宋从心终于明白,为何当年的人皇要提出“修士不得干涉人政”的提议了。天景百条是上清界修士的仙运与人族气运共同拧和而成的枷锁,这道枷锁沉重到人皇陨落后,单靠上清界一方都无法将其改写。人皇写下这条协议是为了警醒后人,告诫凡人必须自力更生,不可沦为修士圈养的家畜。
&esp;&esp;修士寻求的超脱之道,那便以世外人论处,有人看着天上青云,有人看着脚下黄土。
&esp;&esp;人皇有如此远见,谁曾想其直系后人却条条犯禁?天殷国继承了五毂国的遗产,如今还能独占鳌头,但以后呢?
&esp;&esp;东海重溟解封,西边兴国一统,人间有平山海,世外有白玉京。
&esp;&esp;九州列宿链结大陆,天地大劫迫在眉睫。此等关头,无论元黄天还是上清界都在寻求转变。
&esp;&esp;变则通,不变则壅;变则兴,不变则衰;变则生,不变则亡。
&esp;&esp;“拂雪懂我!”听着宋从心毫不客气的评语,姜恒常却大笑出声,她似乎一直都在笑着,偏偏每一个笑容都是真实的,“外人眼中的盛世之景,在我看来却是啃噬先贤遗骨、恨不得从中吮尽最后一丝骨髓的孽子。不思进取,故步自封,只知仰仗先人遗泽算什么本事?先前我夸赞的那位打铁匠,他父亲比他更有本事,可惜手艺传承到他手上只剩七八成。我曾劝他父亲广收学徒,但老匠人觉得技艺不可外传,即便只有七八成本事,也足以青铜氏在天殷立足。
&esp;&esp;“对青铜氏而言,确实如此;但对国家而言,这是不幸之事。拂雪你说,天殷像不像这位老铁匠?”
&esp;&esp;这话太毒了。宋从心并不接话,姜恒常却不放过她:“所以说,头上顶着一群毫无进取之心、只知原地踏步的老不死实在不好办事,你说是不是?”
&esp;&esp;宋从心:“……”住口,非要算的话你和我都是老不死!
&esp;&esp;姜恒常说着说着又恍然:“啊,我忘了,拂雪头上也有许多老不死。哈哈,这点上还是明尘上仙看得通透,舍得放权给晚辈!”
&esp;&esp;宋从心听不下去了。她让灵希和陪逛了一整天的姜严先行回程,自己则拽着姜恒常到远离人烟的荒郊野岭“切磋”了一番。
&esp;&esp;两位分神期的战斗,即便刻意压制,也将一片山丘削成了平地。
&esp;&esp;对于宋从心和姜恒常这等境界的修士来说,以武会友,以道鉴心已不再是纸上空谈。一个人的道能从刀光剑影中窥得真意,炁的流转与对招的应变则能看出持器者磊落与否。宋从心师承明尘上仙,剑道砥砺于邪魔外道,她的剑招磊落堂皇,有天光乍破、大海奔涌之相。反观姜恒常,她刀术磨砺于军中,后成道于四方游历。她的刀术大开大合,却兼具各地大家风范。二者轰然相撞时,恰如飓风迎面撞上汹涌的海浪。
&esp;&esp;宋从心的本意只是“切磋”,一来试探姜恒常的根底,二来是为了抢回谈判的主动权。但打着打着,姜恒常眼中亮起见猎心喜的光芒,宋从心的心情却越发复杂。明尘上仙曾经说过,姜家修行的是“王道之剑”,与无极道门静心苦行的道统不同,王道兼修法儒释道各大流派,姜家子弟想要刀术大成就必须去四方游历。
&esp;&esp;姜恒常的刀术沉且稳,与她交战与其说是刀剑相争,倒不如说是王土之争。她蚕食,学习,兼并对手的所有,并且越战越强。
&esp;&esp;刀剑碰撞擦起灼目的星火,迸发的气劲震得两人各退半步。宋从心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