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最后是这样的结局。
&esp;&esp;徐善然何尝想得到？
&esp;&esp;从头到尾，她在外人眼中都是一如既往的金尊玉贵。娘家没有出事的时候，有着帝国数得上的家世；等娘家出事了，夫家又权势赫赫如日中天。
&esp;&esp;忒的好命。
&esp;&esp;外头的所有人都这样说她。
&esp;&esp;可她丧父、丧母、丧子——
&esp;&esp;到最后，也只有一个婢妾生的庶子，在她的床头明着哭，暗着笑，日夜盼她早点死。
&esp;&esp;徐善然并不如何恚怒。
&esp;&esp;这个庶子的路她早就安排好了，他是哭是笑，是唱是念都无甚关系。
&esp;&esp;人这一辈子，眼睛瞎上一次就够了。
&esp;&esp;至于她自己。
&esp;&esp;她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，没有享受过？
&esp;&esp;也差不多了，该下去了。下去看看，看看父母，看看稚儿，他们会嫌她来得太慢吗？会认不得早已失了原来面目的她吗？
&esp;&esp;模糊成一团的眼前忽的一亮，像是有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拨开了迷雾。
&esp;&esp;徐善然看见一个妇人站在自己的床前。
&esp;&esp;那妇人微胖，圆脸庞，头插白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并二三草虫钗子，双耳垂着一对赤金镶宝玉兰坠子，外罩一件滚银边藕荷色暗花纱绣百鸟百花披风，底下则穿一件茄花色对衿袄。
&esp;&esp;她眉头蹙着，白皙圆润的脸庞写满了担忧，双手轻轻拍着徐善然的肩膀、胳膊，点了胭脂的嘴唇一张一合，徐善然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，但是她能够辨认出对方的口型。
&esp;&esp;她在叫善姐儿。
&esp;&esp;她在叫着自己的名字。
&esp;&esp;娘亲，娘亲，娘亲……
&esp;&esp;像一壶煮沸了的水滚起来，徐善然在看见人的那一刻，脑海里来来回回翻腾的都是这个字眼，眼底心间都被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占据。
&esp;&esp;平静了很久的心湖突然被搅乱，酸涩从心尖处一路蔓延到眼眶，但干涩的眼眶早已落不下任何一滴泪来。
&esp;&esp;她想抬抬手，就抬抬手。
&esp;&esp;擦去母亲眉间的愁绪和惶恐。
&esp;&esp;她还想张张嘴，就张张嘴。
&esp;&esp;说上一句迟了很久的话，告诉母亲别怕。
&esp;&esp;别怕，爹爹死了还有我，我就来了，娘亲等等我，别走，别丢下我一个人。
&esp;&esp;可她的身体被看不见的锁链捆得严严实实的，又被牵着继续飘荡，走着走着，面前母亲担忧的面孔忽然被林世宣微笑的脸庞所取代。
&esp;&esp;瘦到突出了颚骨的脸颊上已经隐约爬出皱纹，笑着再没有了往昔灼灼风采，只剩一对眼睛依旧锐利的林世宣。
&esp;&esp;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，好像能洞穿她的衣服和血肉，一直看进她的心底。
&esp;&esp;但她坐在床边的海棠绣墩上，微微笑着和林世宣对视着。
&esp;&esp;她早就不怕这个男人了。
&esp;&esp;那是在林世宣弥留之际。
&esp;&esp;“我快要死了。”躺在床上的男人感慨说，声音溢出口腔，像生了锈的铜器互相碰撞，沙哑暗沉。
&esp;&esp;这是又一个晴朗的日子。整座府邸都因为主人病情的恶化而忧心忡忡，少了花匠的打理，庭院中的那株梧桐树都将枝桠伸进了d字雕花窗格。
&esp;&esp;林世宣盯着枝桠上零星的绿色，忽然问徐善然：“你不是说想要将院子里的梧桐树都砍掉吗？怎么这么久了，它还长着？”
&esp;&esp;“父亲母亲都喜欢它们，我将它们留下来，也是对父亲母亲的孝道。”徐善然坐在绣墩上。长长的裙子掩着她的绣鞋，她坐直肩背，侧着头，平和地对林世宣说话。
&esp;&esp;林世宣笑起来，笑到一半又咳嗽，好一会才缓和过来，又是好笑，又是叹息：“徐善然，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。”
&esp;&esp;“你比我预料得要有智慧得多。说真的，我没有想到最后打败我的居然是你，而不是魏水秀，也不是冯庆元。”他缓缓说。
&esp;&esp;“但正因为这样，你更应该明白，你根本没有必要斗倒我。你明明知道的……我做成了阁老，难道还能休妻？难道还要杀妻？我做不成阁老，他们难道还会念着你的好，时时刻刻帮助你？这些年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，徐善然，你既然聪明得猜到了我当日的手笔，又将那些东西整理出来传了出去，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？——而如果你没有看透这一点，你又怎么能将那些东西整理出来递给那两个奸逆！”
&esp;&esp;“孀居之妇与阁老之妻，何其远也！”
&esp;&esp;“徐善然，你大可等我当上了阁老，你大可等你的庶子长大成人能支应门庭，你大可先当一言说众人应一言笑众人和的阁老夫人，再充分享我死后的哀荣……可是这个时候，这个时候，我倒了，你除了出上一口气之外，又能得到什么？你究竟在想什么东西！”
&esp;&esp;徐善然的目光轻轻在林世宣脸上一触，便移开了，并不因为回避，只是毫无意义。
&esp;&esp;她究竟在想什么？
&esp;&esp;她究竟得到了什么？
&esp;&esp;为了将这个男人拉下来，她学着对方的一切，学了很多很多，学对方的所思所想，行事手段，她一点一点地朝对方靠去，变得和他一模一样，变得和他贴心贴肺……可她不是林世宣。
&esp;&esp;她再可怜，亦可怜不到林世宣的模样。
&esp;&esp;她慢慢说：“你还记得你曾经在中秋宴上对我说过的话吗？那一年是启光七年……对，就是你倒下的前一年。当日户部侍郎宋廷来找你，我知道的，这个人平日为官贪鄙，苛刻下僚，又不敬上司，哪怕有个好家世，也是做不长久官的。”
&esp;&esp;“他平常和你并无多少交情。但在他被言官风闻弹劾，找尽了旁人再来找你的时候，你答应了。”
&esp;&esp;“为什么呢？我问你，你跟我说‘随手之事，为何不为？’，又笑道‘将军今日为卒背吸脓疮，卒明日便为将军沙场百战去，马革裹尸还’……”
&esp;&esp;“这些事情，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。那么些年的温存爱意，那么些年的体贴柔情，唯有那一天晚上，你真正对我说了实话。你对我的那些，亦不过是随手之事，随手为之。我为你主持中馈，打理家事，抚育孩子，这还远远不够，等需要了，你还要我用命来还你这份随手为之。”
&esp;&esp;“若你真的爱我、重我、敬我，忧我之忧，苦我之苦，我便舍了这条命给你又怎么样？”
&esp;&esp;“可并不。林世宣，你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