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谈意惟走进门，依言扭了锁舌，陈老师温柔地看向他。
&esp;&esp;“上回那首歌的谱子，来默写。”老师用轻柔的嗓音下达指示，谈意惟点点头，从粉笔盒里拣了一根已经用了一半的，来到黑板前开始默。
&esp;&esp;他不算太聪明，谱子肯定是背不住，只能一遍一遍小声哼唱着曲子的开头，凭借对旋律的回忆画出音符。他的声音清亮，音准也好，即使是低低地唱也婉转动听。
&esp;&esp;他觉得自己有点喜欢音乐了，喜欢缓缓流淌的情绪，喜欢被旋律激荡出的多巴胺在大脑内部渐渐升起的感觉，
&esp;&esp;他专心默写，渐入佳境，到了顺利写出第四个乐句的时候，突然双脚离地，身体悬空升起。
&esp;&esp;陈老师的手横在他胃部下面一点的位置，从身后把他抱了起来，一点反胃的感觉还没升起，他被按坐在了老师怀里。
&esp;&esp;老师的胸膛紧紧贴着他佝偻的脊背，湿热的气息幽幽地打在耳廓，老师那时候这样说：
&esp;&esp;“你真漂亮，老师喜欢你。”
&esp;&esp;谈意惟挥开程觉伸过来要搭他肩膀的手，眼睛圆睁。
&esp;&esp;虽然因为近视没戴眼镜，视线很难准确地聚焦到哪一个点上，但很明显是汇聚了很多怒气，出于胆小的天性，没能化为怒火发作出来，反而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泪光，闪来闪去忍住了没落下，一阵尖锐的伤心直直向内戳刺而去。
&esp;&esp;他虽然缺爱，虽然不懂拒绝，但也不是谁都可以妄图霸占，当年的音乐老师不行，现在的大三学长也不行。“漂亮”，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形容词，被注意到的美貌是一种会招致苦难的东西，会引起恶人的觊觎或嫉妒，对于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来说，漂亮的容貌就是一种残酷的诅咒。
&esp;&esp;而现在，已经成年的他，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了吗？他不确定。但他鼓起勇气，咬着牙，对程觉说了句：
&esp;&esp;“对不起，请你让开。”
&esp;&esp;后台灯光并不明亮，演员们换衣服的换衣服，补妆的补妆，还有人拖着道具来来去去地走，脚步声“咚咚”，杂乱而仓促。
&esp;&esp;在半隐于黑暗的忙碌中，有不少看客遮遮掩掩地看向这边，公开表白的场面无异于深水炸弹，非常容易地在渴望八卦的人心中激荡起波澜。
&esp;&esp;程觉并不想就这样放他走，右手一摸裤兜，掏出来手机，锲而不舍地追问：
&esp;&esp;“那加个微信可以吗？”
&esp;&esp;一次出击，没有成功，就两次三次，四次五次，在追求能够满足欲望的事物时，程觉的耐心向来非常充分。
&esp;&esp;谈意惟也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，两条腿开始微微打起颤，剧院里开了冷气，但他从脸颊到耳朵，都充血发烫，像是被那些无形的视线灼伤了一样。
&esp;&esp;为了尽快脱身，他还是打开微信，扫了程觉的二维码，好友申请发送之后，程觉让开了半个身位，他飞快地离开了后台。
&esp;&esp;本来后台的化妆室有洗手间，但谈意惟不愿意再在此地多待一秒，就匆忙跑出了剧场，去了外面的洗手间洗脸。
&esp;&esp;这种适用于人体彩绘的颜料还算好洗，用卸妆油抹了一两遍就没了颜色，谈意惟埋头撩水搓洗，突然感觉有人靠近，停在了自己身后左侧。
&esp;&esp;强烈的警惕之下，他微微抬起头，透过汇集在脸上又进入眼睛的水珠，看到阮钺高大的身形印在洗手池前的镜子上。
&esp;&esp;他松了口气，抹了一把眼睛。
&esp;&esp;“你来了。”
&esp;&esp;“嗯。”阮钺从包里掏出面巾纸，把人转过来，细细地擦了一遍，当柔软的纸擦过发红的眼尾，略微有半秒钟的停顿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去擦拭打湿眼睫的水珠。
&esp;&esp;接着，他拿过谈意惟的斜挎包，把眼镜从里面翻出来，好好地帮人架在了鼻梁上。
&esp;&esp;谈意惟自下而上地看他，脸和胳膊洗干净了，脖子连接着胸口的皮肤上还有一点绿色，点点的颜料混着水珠晶莹地发亮，领口衣料被打湿了大片，漂亮的混色毛纤维也七零八落，阮钺把自己的双肩包卸下来，让他抱在身前作遮挡。
&esp;&esp;在走出洗手间之前，阮钺又一次地检查谈意惟脸上的口罩、压得低低的帽子，确保没人再能透过有可能存在的缝隙窥见他的美貌。
&esp;&esp;“下次不要再这样。”阮钺说。
&esp;&esp;不要再这样？这样是哪样？不要再不敢拒绝，抛头露面地站上舞台？还是不要在身上涂满油彩，搞成不人不鬼样子，甚至招来莫名其妙的烂桃花的麻烦？谈意惟低下眼睛想。
&esp;&esp;“不要再勉强自己。”阮钺却这样补充道。
&esp;&esp;谈意惟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，全世界大概只有阮钺一个人会关心谈意惟自己的感受，在严严实实的武装之下，他抿了抿嘴唇，忽然就想起当年，自己在陈家归说出“老师喜欢你”之后的回答。
&esp;&esp;他说：“老师，求求你，能不能放开我？”
&esp;&esp;明明是受害者，却用了恳求的语气，试图制止对方可能做出的暴行。好在那天长相英气的女生提前到了教室，在外面把门拍得山响，陈家归思索再三，还是放开了他。
&esp;&esp;再后来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，陈家归突然因伤请假好几周，没多久就辞掉教职，不知所踪了。
&esp;&esp;第8章 是正经社团吗？
&esp;&esp;国庆之后，谈意惟的艺术概论课因为翘课太多，被第三次抓到他缺勤的老师当场宣布平时成绩为零。
&esp;&esp;恐怖的是，平时成绩占最终分数的35，没有平时成绩，意味着期末考试和结课作业必须拿到93以上的分数，才能顺利拿到学分，不用明年重修。
&esp;&esp;谈意惟从班长的聊天小窗得知这件事，觉得有点慌，阮钺晚上回来听说了，很严肃地批评了他几句，就说要开始监督他好好上课。
&esp;&esp;93的分数，就算好好上课也未必来得及补救啊，他痛苦地皱起脸。
&esp;&esp;艺术概论的任课老师是个小老头，讲课很无聊，为人又死板，把艺术理论讲得像高中政治课一样生硬。这门课是在周二上午，9点到12点三个课时，自开学到现在，谈意惟拢共也就去过一次，当时也只听了个“艺术的本质”，就沉沉地睡着了。
&esp;&esp;倒也不是故意要在课堂上睡觉，实在是知识它不进脑子，一点不具象的理论和概念，他越想认真听，就越要犯困，教室冷气开得很足，一觉醒来还差点感冒了。
&esp;&esp;他早早地就认识到，自己不是搞理论的料，并不想在不擅长的事物上花费太多精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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