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谢明裳躺卧在他身侧,身上依旧披着那件斗篷。人躺下之后,恶心欲吐的感觉减缓不少,满头满背的冷汗终于不再疯狂外渗了,只是还睁不开眼。
&esp;&esp;“顾沛说你夜里出来便不大舒服。”
&esp;&esp;萧挽风挨处地摸她的后背,后心触手冰凉。冷汗浸湿了几层贴身单衣,直浸透到外衣来。
&esp;&esp;“旧疾发作,忍整夜不说?”
&esp;&esp;谢明裳摇摇头:“谈不上忍不忍的。”
&esp;&esp;从来都是这样,发作了就捱着。喝杯药酒,缓解症状,捱到这阵子发作过去,自然而然便好了。
&esp;&esp;说是旧疾,其实从没有郎中真正能摸出病根。
&esp;&esp;有名医曾经试探地道一句“癔症”,被母亲大怒赶出了家门。
&esp;&esp;抚摸后心的手掌收回去。
&esp;&esp;片刻后,耳边传来撕拉裂帛细响,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块厚实布料。
&esp;&esp;她的外裳被解开,露出贴身里衣,布料被塞去衣裳里垫着,隔在后背肌肤和冰凉寒湿的衣裳之间。
&esp;&esp;裂帛声响?紧闭的眼睑动了动,睁开一道缝。
&esp;&esp;乌黑的眼珠沿着面前男人的肩头往下打量,很快在他的衣袖发现端倪——左边衣袖少了一幅。
&esp;&esp;把衣裳撕了?谢明裳失笑,抬手捻了捻。
&esp;&esp;“你这厚锦料子,想撕下一块……还挺不容易的。手劲蛮大。”
&esp;&esp;又是撕拉一声,萧挽风当她的面撕下第二幅布料:“眼睛闭上,别说话。”
&esp;&esp;第二块锦料被他当做蒙眼布,直接把她眼睛蒙上了。
&esp;&esp;视野陷入黑暗,谢明裳咕哝几句,只能闭上眼休息。
&esp;&esp;睁眼晕得厉害,现在什么也看不见,脑子倒格外清醒,思绪转个不停。
&esp;&esp;深夜街头传来一阵惊慌叫声,不知发生了什么。她动了动,身上的斗篷掉落半截,被捡起披回肩头。
&esp;&esp;萧挽风按着她不大老实的肩膀,继续八风不动地坐在车里。耐性十足,静等。
&esp;&esp;她想,他可真像一块石头。
&esp;&esp;稳稳地站在四面漏水的船头,领着身后的人直对风暴雷电,岿然从不动摇。
&esp;&esp;像一块个头高的大石头,沉得很,压舱。
&esp;&esp;但人又不是石头。是什么撑住了他,让他稳如磐石?从不动摇半分?
&esp;&esp;关陇四大捷立下的赫赫战功,建立起极度自信?
&esp;&esp;她忽地意识到,只怕因果倒反了。先有稳如磐石的心性,之后才能立下四大捷的战功。
&esp;&esp;不能细想,越想越好奇,简直百爪挠心。
&esp;&esp;谢明裳拢着斗篷动了动,想扯开蒙眼布,却被牢牢按住,扯几个来回,她终于还是放弃蒙眼布,只揪住他撕开毛边的衣袖:“你从小就这样么?”
&esp;&esp;“从小怎样?”
&esp;&esp;“就……”谢明裳在半空比划几下,寻找合适的字眼。
&esp;&esp;“像块压舱的大石头。你站在船上,哪怕是艘四面漏水的破船,有你压舱的缘故,也会有很多人愿意追随,不会急于跳船。”
&esp;&esp;压舱的大石头,实在是个古怪的比喻。
&esp;&esp;萧挽风在不出声地笑。
&esp;&esp;“如今我是石头了?”他的声线听起来平缓冷静,若不是胸膛微微地震动,只听他说话的声音,几乎难以察觉愉悦。
&esp;&esp;隔片刻又道:“压舱石这个比喻不错。比沙棘好听。”
&esp;&esp;“沙棘?”谢明裳听笑了,沙棘不是大漠里头常
&esp;&esp;见的骆驼食料么。
&esp;&esp;“谁说你是棵沙棘?”
&esp;&esp;萧挽风居然并不瞒她。
&esp;&esp;“几年前。雪山救下我之人的说法。”
&esp;&esp;沙棘,外皮覆盖棘刺,生得张牙舞爪,果实颜色鲜艳,瞧着像剧毒物,吃起来滋味却甜美可口。
&esp;&esp;性情强硬决断的河间王曾经被人比作“浑身是刺却好吃”的沙棘,谢明裳在难受的晕眩里也觉出好笑,嫂嫂过世的浓烈悲伤都被冲散了少许。
&esp;&esp;“夸你还是骂你呢?”
&esp;&esp;对于萧挽风口中的救命恩人,她有几分印象。
&esp;&esp;“就是雪山里救下你冻伤的腿,告诉你,‘这条腿没留在雪山上,便是雪山馈留给你’的那位?”
&esp;&esp;萧挽风一点头:“是她。”
&esp;&esp;“难怪。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,他调侃你,你只能认了。”
&esp;&esp;谢明裳的脑海里浮现出乱世英雄话本子常见的,“孤峭明月峡、佩剑长吟啸”的高人形象。
&esp;&esp;她肃然起敬。
&esp;&esp;“可是这位救命恩人,以经验悉心教导,教诲你许多长者才懂得的道理,比方说,’生生死死,非物非我,皆命也‘之类的……?”
&esp;&esp;雪山一场生死劫难,外加前辈的悉心教诲,叫他以二十三岁的年纪磨砺心性,从此稳稳地立在世间……
&esp;&esp;这便说得通了。
&esp;&esp;虽然看不见,却能明显感觉到,萧挽风又在无声地笑了。
&esp;&esp;他的回答叫她大出意外。
&esp;&esp;“不,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。”
&esp;&esp;第77章 卷头发让我摸摸
&esp;&esp;他说得其实还是不算多。寥寥两句。
&esp;&esp;少年时的他,似乎和如今大不同。
&esp;&esp;“年少时性情孤僻,受不了一个字贬低。”
&esp;&esp;“一个眼神,足以让我拔刀。”
&esp;&esp;谢明裳听得诧异,又觉得不可思议,正细听时,萧挽风却转开了话题,跳去雪山那位“前辈”的教诲:
&esp;&esp;“后来治腿那几个月,被骂到面不改色。她骂她的,我吃我的。”
&esp;&esp;蒙眼布覆盖眼睑,谢明裳在黑暗里想那场面……
&esp;&esp;难以想象那场面。
&esp;&esp;面容严厉的长须老头儿,坐在火堆面前,浑身是刺的少年人坐在火堆另一边。
&esp;&esp;一个不善的眼神足以叫孤僻桀骜的少年人拔刀,老头儿怎样的本事,才能叫他边挨骂边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