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又涌起了一丝悲凉:他知道,皇帝并非是杞人忧天,眼下整个帝党最大的依靠的确是南面的买活军,否则,他们的改革根本无从开始,皇帝早就自取灭亡了……
&esp;&esp;这样的话,难怪皇帝说不出口,而田任丘的角色便是要为他排忧解难,不留痕迹地把话说透,他整理了一下思绪,很快便流露了一丝凝重,仿佛忧心忡忡一般,低声说道,“陛下,此事不可等闲视之,谢六姐为人素来谋定后动,凡出手必有极大把握,此次图南,恐怕是几个月前年终盘点,发现广府道消化得比预计得要好得多,才用几个月的时间做出了图南计划——黄谨的信再有几天就该到了,既然已经让信王吹风,他的信里应该也会透露更多细节,反正,大差不差,必定是有了信心,才会一步迈了这么大的步子……买活军此举必然不会造成自身内乱,这肯定是谢六姐的底线,指望他们就此败落下去,那就有些想得太美了。”
&esp;&esp;这一番正话反说,似乎是忧国忧民,为大敏前程呕心沥血,但听的人却悟出了深一层的意思,皇帝虽然也做忧色,但他的面色逐渐明朗起来了,比刚才要多了一分镇定,那股子强烈的恐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。他深深地叹了口气,似乎也是真正地遗憾于买活军的强大:“田卿此言有理,以谢六姐之多谋,她既然主动出手,只怕……这贿秦一招,便也已经不能再用了,唉!只能再寻别策,徐徐图之了!”
&esp;&esp;这放松是真的吗,是真的,但遗憾却也是半点不假,田任丘很能体会到这种惆怅,因为他也是这愁绪笼罩的一员,帝党既依靠于买活军的强大,却又失落于买活军的强大,买活军若是覆灭,他们也要跟着倒霉,但就算买活军越来越好,他们也注定和这些伟业无缘了……
&esp;&esp;“陛下,事已至此,彷徨无益,还是要收拾心情,把握时机好些。”
&esp;&esp;他便扮演着自己的角色,尽职尽责地劝诫了起来,“如信王殿下所言,此事——此时还可以开价!大江以南这些省道,每年的赋税数量也是不少,若是在名分上能落实代管,或是如壕镜、新安以及广府道之例,那每年还会有一笔税银,能维持户部收入,倘若让买活军自己发兵去取,那,他们还会不会给这笔钱可就不好说了!”
&esp;&esp;这番话,确实切中了要害,也把信王的暗示给挑明了,皇帝仔细听着,面上并无惊容,很显然他也早想到了这一点,他并没有否认田任丘的提议,而是立刻提出了一个问题。
&esp;&esp;“话虽如此,可大江以南——老田,你不会不知道吧,如今朝臣泰半乡籍何处,把这些地方全都割让给买地,他们能答应吗?!”
&esp;&esp;他还要继续往下分析,皇帝似乎也诧异于田任丘罕见的疏漏,这样的事情,怎么能想不到呢——
&esp;&esp;他忽然明白过来了,不再往下说了,而是震惊地望着田任丘,被他的话所蕴藏的潜台词给镇住了,田任丘则镇定地望着皇帝,微微点了点头——
&esp;&esp;“陛下,万事万物无不如阴阳太极,居安思危,危中见安——”
&esp;&esp;他压低了声音,“此事若是能处置得好,未尝不是我等将臣党连根拔起,断其根源的一个好机会……”
&esp;&esp;第838章 要了亲命了! 京城温二爷 臣党们……
&esp;&esp;“田任丘进宫之后, 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?夜已经这么深了,难道他要留宿行宫不成?最近也没有什么要事啊——是了,是了。”
&esp;&esp;夜已深了, 但如今的京城,早已今非昔比,在承天门不远,城东李阁老胡同内,连绵起伏的屋舍之中,有不少都透出了璀璨华光, 犹如天宫仙境一般,叫人竟有不在人间之感。走近了细看之下, 才知道那是电灯透过玻璃窗映照出来的光亮:和以往油灯、蜡烛,透过窗纸和琉璃瓦映出的朦胧光彩不同,电灯本来就要更亮得多了, 而玻璃窗又完全不会削弱光亮,反而在折射中将其变得更加璀璨, 甚至还带了虹色,这就不能不让人惊叹了。人们的行动, 在这样的亮光中也变得清晰可见:后院中,女儿家忙碌地走来走去,打理着晚务,妇人们习惯性地拿针擦着发鬓,垂下头借着灯光仔细地落下针脚……
&esp;&esp;在前院书房, 一张八仙桌畔,坐着家中的主人,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,但得益于墙角的暖气片, 他只穿着一件细棉布道袍,敞着怀,露出了里头藕荷色的羊绒线衣,下头裤脚撒开,趿拉着一双对夹软帮鞋:所谓的对夹,便是把两重软布鞋底对缝在一起,再用细布做的鞋帮。光是这双鞋便是身份的表现:家里一定是有暖气的,才能穿着这样的薄底鞋,否则即便是烧了暖阁子,总有要走出去的时候,那这样的鞋底就太薄了,得穿千层底的鞋子才行,那样的鞋子就又嫌太硬,不够舒服了。
&esp;&esp;至于说其余的细节,当然也不止于此了,在这样的人家里,这双鞋还说明了一件事,那就是主人家有能力修建和主屋相连的买式盥洗室——这件事,是有一点微妙的,因为小康人家也能做到便溺不出屋,无非就是置办个便盆马桶的事情,第二天再叫小丫头去倒了洗涮呗。但在穿得起藕荷色羊绒线衣的人家,屋里放马桶已经是极其落伍的事情了。让这样有异味的家什占据屋内一角,‘对风水不好’。——这是刚流行没多久的说法,大家却深信不疑,在此之前,压根没有人会这么讲,因为所有人都得在屋里放这东西,那还有什么风水可言?
&esp;&esp;但现在,既然抽水马桶被发明了出来,忽然间,屋内放便盆就有点儿损风水了,高门大户一窝蜂地修厕所,修浴室,还要彼此攀比:家里有一处厕所的,现在不算什么了,能在主屋边修个抽水马桶,甚至更进一步,修好冷热水笼头,形成带盥洗室的所谓‘套间’的,那才叫豪富呢。
&esp;&esp;这样的套间,肯定都是通铺暖气的,主人也就有了穿着软底鞋的自由,别看就是这么一双鞋,暗藏的泼天富贵,却当真是羡煞旁人,比得过多少金银珠宝,华服美饰了——现如今,这些宝石首饰不能说是被弃如敝履了,但也远远没有从前那样走红,喜欢的人依旧有,却早已不是衡量身价的主要标准了,买地有太多好东西,瞧着都不怎么起眼,可却是真正的奢侈品,单有钱,没有关系,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——修一个盥洗室,花费倒似乎是不多,可没有关系,你找得到施工队吗?可别银子花了,建了个四不像出来,放着盥洗室给客人们看,却是一用就堵,最后是‘马桶边上藏便盆,中看不中用’!沦为京城笑柄呢!
&esp;&esp;这个最新的歇后语,便是应着城内最近的窘事而发,还真有做不起上下水,只是起了个屋子装样的人家被戳穿的,众人相谈,引以为笑。京城内攀龙附凤、爱慕虚荣徒劳夸耀的荒唐人从来不少,实际上真正的家底,又哪里是一个盥洗室足以道尽的?就说此刻八仙桌上的几味小菜,便可见一斑了:仿佛是鲜剥出来,肥嘟嘟、白莹莹的荔枝肉,鲜亮带了一层糖汁的黄桃肉,还有晶莹剔透如红玉髓一般的嫩樱桃,殷红如血、硕大如鸡蛋黄,还挂了水珠杨梅——就这四色水果罐头,拆开来了都要卖到一个二两银子,主人家出手就是这四色果盘,从前在北方根本不可能吃到的水果,在初春这果子还没上市的时候待客,就光说这份排场,一般人家要装,能装的出来吗?
&esp;&esp;“应该是和河北墒情有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