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已经远离的家乡,他也不禁有些黯然,李三儿听了他的话,也是一怔,明显被勾起了相似的情绪,半晌才勉强一笑。“也是……你说得也对,我南方为啥不去,也有这个缘故,听说现在去南边的百姓,都是安排再往南走,去南洋——可别说南洋了,我在梅雨季节去过一次南边,刚过大江,就潮得是浑身难受!浑身起疹子,那边的气候实在适应不了。”
&esp;&esp;两人算是找到了一个共同点,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对于尚有能力的人来说,理由好像也挺充分的,毕竟,归根到底,人不就是活在这脚踏实地的每一天么?每一天都浑身不舒服,那这日子过得就没有必要了。
&esp;&esp;“黄金地,听说也是大片大片的平原,也能放牧……”
&esp;&esp;虎厚禄当然也不满足于只是放牧,他不说有什么罕见的才能,但的确精明能干——作为鞑靼人,他会说汉话,可以通过拼音阅读汉语报纸,而且也很喜欢看报纸,见闻广博。到了黄金地,他应该不会作为普通牧民来度过余生,但这不妨碍他希望生活在一片能放牧的土地上,他低沉地说着自己从报纸和读物上看来的信息,“而且,听说那里的人还不是太多,这是很好的消息,如果能在那里找到新的牧场的话……”
&esp;&esp;那么,它当然能够缓解现在草原上紧张的局势了。这句话是不言自明的,虎厚禄和李三儿都没有往下深谈,在对视中保持了克制的沉默:现在,边市的情况是很复杂的,汉人和鞑靼人之间本来逐渐走向和平的关系,在近年来再次变得紧张,这也让两个人很难就这个话题谈得很深。
&esp;&esp;但,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是,这种紧张又伴随了诡异的融合加剧——鞑靼人和汉人一边彼此提防着,一边又大量地结伴南下。而不像是之前每一次边境局势紧张时那样,修筑堡垒,驱逐鞑靼人和混血儿,像是虎厚禄和李三儿这样结伴跑到外地(主要是南边)去谋生的情况很常见。甚至还有些亲近汉人的部落,直接就分家了,把一部分族人放逐去南边讨生活,他们还得到边市来雇汉人的向导,带路南下。
&esp;&esp;作战的欲望减退了,很难说具体是什么原因——可能是因为南边汉人的强盛,让鞑靼人不知不觉间,早已畏惧入骨不敢放肆,和以往气候一差,收成不好时,就彼此联盟来打汉人找粮草不同,如今的鞑靼草原,宁可亲戚之间争夺草场,彼此内讧,也不敢率先向汉人动刀,谁也不知道南边会是什么态度。如果汉人不卖茶、菜干和土豆来了呢?就算是赢家缓过了一年,下一年该怎么办?照样没有足够的吃食。
&esp;&esp;但话说回来,打同族,实在是不划算的,大家都穷得叮当响,赢家也只是勉强度日。更重要的是,关于小冰河时期的知识,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在草原上完全蔓延开来了。前些年,大家没有尝到苦头,对此并不重视,总觉得有点过于夸张了,哪有这么严重。
&esp;&esp;可这几年来,有了切身体会后,任谁都忍不住会去仔细研究了:就不说旱情了,即便没有旱情,气温的进一步下降,这总是可以感觉得到的,鞑靼人已经很抗寒了,可这几年,很多草场已经冷到他们感觉自己抗不过去的地步了。
&esp;&esp;就算是缓了一年,按小冰河期的说法,往后的五十年还会越来越冷……这还有什么指望啊?这难道不让人灰心吗?今年抢来的粮食,总有吃完的一天,到了明年,又该怎么办呢?
&esp;&esp;如果没有别的去处,如果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,或许斗志还会强盛一些,但鞑靼人已经颇为过了一些年的好日子了,他们在嘎啦吧故事的喂养下,眼界得到了增长,不但知道了将来,还知道了远处的风景,他们已经不是容易鼓动起来,拿生命做赌注,只为换得短暂饱腹的战士了。
&esp;&esp;大家谁也说不清这种态度是怎么传播开来的,反正,鞑靼这里出现了大量的牧民内迁现象,这些鞑靼人牵着自己的马匹,赶着牛羊,带着仅剩的财产,很盲目地往南出发,他们不知道路该怎么走,心中只存了很遥远的目标——南边。南边有吃的,南边气候好,南边如果有好草场,又没人来赶,那就安顿下来。
&esp;&esp;事实上,那几年,草原南边的日子有多不好过,局面有多复杂动荡,闹了多少乱子,这些事情牧民是完全不知道的,连李三儿、虎厚禄知道的都不多,他们只是模糊地知道,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,都乱。边市
&esp;&esp;是待不下去了,生意不好做,而且内迁牧民,本身就是个潜在的矛盾源头,有些台吉如果想借机滋事,试探一下南边的底线,跑过来追查滋事呢?
&esp;&esp;去找一块人少、能活的新地儿,不知不觉间,成为了虎厚禄这帮边市朋友们聚在一起谈天时,所共同的认识:大家都想活着,可原来的地方不合适了,那就要去找新的活路。对于鞑靼人来说,这是很正常的事情,而虎厚禄的边市朋友里虽然也有汉人,但他们世代从事商贾,也根本不需要克服什么,并不把迁徙看得很重。
&esp;&esp;去北边建新,或许是个出路,有人这么说着,建新那里虽然也很冷,这几年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出产,光靠种地和放牧得饿死,但也有个很大的优势——建新有矿,而且有买地急需的猛火油矿,这样,建新的粮食供应就不会出问题。去建新干活,还有个好处——建州人和鞑靼人那是老亲戚了,不必担心太被欺负,也能轻易地找到拐着弯的亲戚。
&esp;&esp;或许是一条路,就是很难想象建新将来会有多冷,因为那里比边市还要更北。大家都知道,在极度的严寒中生活,寒冷本身就是让人害怕的大敌。
&esp;&esp;很多地方再冷下去,都不会有作物了,说实话那就根本不适合人类生活。但,虎厚禄的一些朋友还是决定去看看风头。当然,南洋仍然是最多人的选择,虽然问题也是摆在明面上的,鞑靼人很难适应南边的气候,但被逼到这份上了,那些完全没有去过南面的人,往往还有一种天真的乐观,他们认为炎热毕竟是比寒冷要更容易适应的,不必太去考虑太多。
&esp;&esp;立志城因为要渡海,而且各方面似乎不如建新,是个很冷门的目的地,甚至很多人认为,比起经过立志城去黄金地,还不如去南面的袋鼠地闯闯,反正一样都是远离本土,袋鼠地离南洋还近一些——谁不想离粮库近啊?如今这个世道——
&esp;&esp;以虎厚禄的眼界,他也不能说哪条路就一定好了,横竖这么多可能,总得去试试看,虎厚禄是不愿去袋鼠地的,去那里要坐很久的船,而且,他心中有个隐秘的担忧,他害怕自己到了赤道南面,天地就会颠倒过来,他得倒竖着走路。
&esp;&esp;这想法是很荒谬的,他也知道,但仍在考量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,让他下定决心,选了黄金地作为自己的目的地。他和几个朋友差不多算是分头上路,大家各有各的去处,这才轮到李三儿和他结伴同行。
&esp;&esp;黄金地,不是最后的绝路,而是仔细考虑后的选择。尤其是在前往立志城的短期航程上,虎厚禄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晕船,这决心就更难被动摇了,李三儿不但没有说服他,反而被虎厚禄说服了:“你也看过地图了,黄金地地方大,也有很南的地方,气候再怎么冷,我们可以去南方找吃食。可虾夷地就这么大,位置这么北,人还不断的来,这要是过几年虾夷地也冷得粮食减产,连土豆都吃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