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“这些外番,都是住在受到气候影响最直接的地区,气候根本不允许他们谋生,在老家连饭都吃不上的,为了有一口饭吃,甚而要铤而走险,横穿冰雪走廊,到黄金地去,他们泛滥的数量,还给黄金地带来了很大的困扰。”
&esp;&esp;秉持这种理念的候选人,所说得也不无道理,“他们来袋鼠地这里,条件未必比在黄金地要差许多,但吃食可是要好太多了——在袋鼠地,他们也别无选择,只能跟着我们干活,毕竟,黄金地供不起的粮食,我袋鼠地是可以供得起的,而且,本地虽然也有合宜的牧场,但牲畜供应,可是捏在滚筒帆船手中,这种船旁人轻易是仿制不得的!”
&esp;&esp;一举两得,又能缓解黄金地的压力,也能解决袋鼠地的人口来源问题,至于对那些迁移的人口来说,本来在原地,没活过十年就要饿死了,什么成亲生子,这样的预期压根就没有。到了袋鼠地,至少还能多活个二三十年的,对他们来说,生活怎么不能算是变好了呢?
&esp;&esp;有需要时,往更艰苦处去找,这种思路是买地惯有的,核心原因,其实还在于买地执政的理念,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改善百姓民生。因此,总是希望迁徙者的生活水平是向上的,除非其本身是罪犯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
&esp;&esp;因而,他们设计中的人口结构,是高层汉人管理者、底层洋番迁徙者,以及人身自幼受到限制的买地重刑犯——不能说汉人的比例非常低,因为还是有汉人在设计的模型之中的。
&esp;&esp;粗看之下,这个模型也算是着眼大局,没有局限在袋鼠地一地思考。因此,秉持这种思路的人为数不少,这条思路唯一的问题,就在于长程海运,导致单趟时间成本很高,但这也是无奈的事情,因为这种旅程,是不能在繁华港口停泊换船的,否则谁都能想得到,那些北方蛮子会怎么选。最好就是好换船,直达目的地,可想而知航程本身也会比较痛苦。
&esp;&esp;不过,这也只是执行落地上的小问题而已。葛谢恩也没有揪着这个点来反对,她有不同的想法,主要也在于对大局的考量上。“这个模型就完全没考虑到升迁了,等于把阶层固化,岂不是犹如圆代的四等人种,又或者是敏朝的匠户、军户制度了?如此等级森严的社会结构,和大政的氛围相符吗?”
&esp;&esp;“这是第一个,第二个,重刑犯是有限的,而且,华夏内部的矿山,需要人手的地方也很多,滚筒风帆船是唯一一条通往本土的渠道,每一个铺位都是有限的,运送一批重刑犯,必然要有押运人员,这就等于是浪费了来回运力,怎么看都是亏本生意,执行起来,重刑犯一年能送一两个就不错了,设想中源源不绝送来的汉人刑犯,也只是臆想而已。”
&esp;&esp;“众所周知,百人出一官,倘若管理者和劳动者的人数相当,那就乱了套了,比例不说一比一百,一比二三十是有的,随着袋鼠地的规模逐渐扩大,洋番南迁者源源不绝,我敢问,二十年后,这袋鼠地究竟是我华夏地方,还是他们那些连买地都没待过几天,只是学会说汉话,但却不算是完全浸染过我华夏文化的迁徙洋番,他们的私有地方?”
&esp;&esp;“我们衙门,还有你们郑家出钱出力,竟就是为了给这些若干番族,开辟一个新的广大疆域么?”
&esp;&esp;这一问,就算是把这些计划最大的弊病给道破了——和所有的好处比,这坏处哪怕只有一个,却也是最致命的,因为这在政治上至关要紧,便是要付出偌大的代价,也决不能妥协放松。
&esp;&esp;葛谢恩以为,凡是没有在华夏本土长期生活过的人,他绝不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买地人——这个人可以信仰买地的道统,仰慕华夏的文化,但也不会更改他的归属感。
&esp;&esp;就犹如黄金地的那些土番,他们绝不会把自己视为是买地人,最多是——买活军黄金地的百姓,他的归属感始终是和黄金地挂在一起的,这也是理所当然,不能苛责的事情。同样的,在他们的社会中,对道统的扭曲和再解读,也是必然会发生的,道统最后可能会变成买活军不易接受的,特有的样子。
&esp;&esp;哪怕就在和买地接壤的北敏,这样的现象也依旧存在,并不会因为同文同种就天然地能把买地的东西吸收过去,原样照搬,事实上,扭曲地和当地乡情结合,这才是常态,而且,接受了新文化的本地人,也不会特别亲买,甚至可能因为互相比较了解,还更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呢。
&esp;&esp;“我在北方救灾七八年,所见过的太多了。人字两撇,扎根在地里,你出生在什么地方,在什么地方长大,就是什么人。
&esp;&esp;出生于买地,不论肤色都是买人,那些洋番苦役,不管其出身处多么苦寒荒凉、野蛮不堪,只要他是在当地长大,那么他就是那里的人。
&esp;&esp;要让其心归买地,唯一的办法,便是在我买活军老地安家居住,如此经过漫长时光,多数是要等到他的下一代长大了,他才算是洗去旧身,脱胎换骨,成为了彻彻底底以我买活军为故乡的百姓了。”
&esp;&esp;那些洋番苦役,根本满足不了这样的条件,来得越多,袋鼠地的内核也就会染上越多他们的色彩,这不是社会地位能改变的,即便他们的社会地位稳定不变,始终处于社会底层,但依旧会在本地的历史上留下自己深深的痕迹。
&esp;&esp;因此,除非第一代召集的这些劳工,只留下零星后代,之后来的全是汉人,又将历史深埋,否则,人来得越多,买地衙门和郑家就等于是把自己在的这个坑给挖得越深——更重要的是,这种改变往往是潜移默化,不易察觉的,而且拥有很强的惯性,通道一开,想要合拢非常不易。
&esp;&esp;如果到时候,郑大木、葛谢恩都不在任了,这些不宜留下痕迹的考量,没有传递到继任者手里,那还真有为人作嫁的可能:衙门给郑大木这么多资源,包括郑家的种种布局,最终目的是为了让遥远地方的外番移民在袋鼠地建立起新的国家?就是菩萨下凡都没这么慈悲的心肠!
&esp;&esp;“眼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些,便是短期内要多花一点钱,也要稳住人口比例——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,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。天下人九成九逐利而动,从此处下手便可解决了!”
&esp;&esp;第二日起来,葛谢恩在买活大学附近,一处幽静的院落中,再一次对郑大木重申道,“找不到人去,无非就是两点,第一,钱不够,第二,没有未来。钱不够,我们可以给他钱,给他一个让他心动的数字——没有未来,我们就给这服务一个年限,十年、十五年,合同期满,拿钱回来,有了这笔钱,买房娶亲什么不能指望——如此,还怕找不到人么?”
&esp;&esp;“葛主任这话,我没什么可反驳的,天下事自然逃不开这个道理。只是——钱从何处来呢?”
&esp;&esp;从远航中返回,又暂时重回学生身份的郑大木,粗糙的皮肤已经被养得重新细嫩白净起来,绕着袋鼠地的远航,只是在他面上留下了淡淡的风霜之色,和脸上带疤的葛谢恩相比,真不知道谁才是大海狼的后代了!
&esp;&esp;对葛谢恩气势十足的陈述,他也是客客气气,微笑着回答,“这让人心动的数字,还要有个给付的期限——加在一起,总量不小呀。”